巴伐利亚日安

我不想拯救世界了,我想给你讲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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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生长(坤廷 | 短完)

*立夏纪念

 

 

蔡徐坤第一次看到朱正廷那天,恰逢立夏。

 

斗指东南,维为立夏,万物至此皆长大。

 

不合时宜的大雨从早晨一直下到傍晚,操场上的水越积越多,蔡徐坤还穿着短袖,脚上蹬着一双人字拖,书包很轻,他胡乱地塞了一本书进去,封面都没能看清。下课铃一响他就消失在了教室,急促的脚步声在走廊回响,很快又被更大的吵闹声淹没。

 

“坤哥,坤哥,慢点,伞,伞没拿。”

 

同学追在他的后面跑,他却越跑越快。

 

蔡徐坤小时候听长辈讲过关于水的故事,大多都与怪物有关,可自从他十几年前那个夏天第一次看到雨开始,就把那些唬人的怪谈抛到了脑后。那时年轻一点的捣蛋鬼戴着自制的荷叶帽,听雷声从远方传来又在他的头顶炸开,在雨中就这样整整站了一个下午。

 

水里不是怪物,是神仙。

 

 

在看不见尽头的雨帘里,他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人。

 

没来得及拿伞的人很多,丑态百出,从公文包到皮外套,都可以用来做暂时的庇护,他们浑身湿透,面目狰狞,满脸都是仓皇和疲惫。

 

蔡徐坤想,他们大概是不喜欢雨的。

 

朱正廷走得却很坦然,白衬衣紧贴在身上,头发在往下滴水,从他的眼睛里却读不出半丝慌乱,仿佛这场雨和他无关,这阵大风也从没来过。蔡徐坤紧紧抱着书包,不过是眨了眨眼的工夫,就看到他逆流穿过放学的人群,穿过街市的商贩,穿过那道雨帘,来到了他的面前。

 

“你知道——我的家在哪里吗?”朱正廷说。

 

蔡徐坤哑然失笑。

 

 

蔡徐坤是三年前从家里出来的,那时他刚刚中考完,却不愿在那个憋屈的小城读高中,他听在外地读大学的表姐说,高中是成年前的最后一次狂欢,而他想去一个不一样的地方完成这项成人礼。

他知道,成人世界的大门一直在为他敞开,但踏入之前,他觉得自己还远不够格。

 

几个月前母亲难得的学会了用微信,第一条消息就是长达三十七秒的语音,他的手在播放键上徘徊了一会,最终选择了转文字,等了一会后,却看到一片空白。

 

他点开播放键,铺天盖地的雨声传了出来。

 

最后,那个背着个双肩包就踏上绿皮火车的小男子汉还是哭了。他经历过这个城市无数场雨,却没有一场如家乡的雨一般清澈透明,能让自己毫无保留的沉沦其中。

 

 

蔡徐坤在这座城市里也有一个可以被称作“家”的地方,在与学校几条街相隔,年龄比他还大的筒子楼里,他暂时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四十七平方米。筒子楼一层只有一个水房和厨房,灶具和水龙头一样油腻,楼下的中年夫妻吵架吵到凌晨三点,整栋楼都在看热闹,吆喝声不绝于耳,他的笔却从来没停过。

 

两人并肩走在雨里,速度比清晨散步的大爷还要慢上几拍。蔡徐坤突然觉得这个场景有些荒唐。他偷偷去瞟旁边人的衣服,敏锐的捕捉到了昂贵的味道,或许是丝绸,或许纯棉,或许又是什么新材料,反正和他的背心不是一个材质的。朱正廷的年龄看上去和他相仿,却一点也不像个学生,但到底是怎么个不像法,他自己也说不好。

 

蔡徐坤胡乱地揣测他的身份,一抬头就看了那栋熟悉的建筑。

 

“是我家,有点破,如果你不介意——”

“——谢谢。”

 

最后他们还是流于世俗。两个落汤鸡轮流去洗澡,把这场雨留给他们的痕迹冲刷掉。朱正廷挑了蔡徐坤衣柜里唯一一件长袖T恤,正面是辛普森一家的印花,和他清冷的长相摆在一起显得格外滑稽。蔡徐坤憋笑憋的很痛苦,胆子也大了起来,终于忍不住问了问他的来头。

 

“南方,一个小城市。”

“那你是,离家出走?”

“离家出走?离家大概算是,出走嘛——”

 

背后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蔡徐坤叫了几遍他的名字也没有听到回应,隔了一会后,轻微的鼾声在耳边响起,蔡徐坤翻过了身,忍住内心的狂跳,这才敢仔细端详起他的五官来。

 

有些熟悉,他想,或许因为我们都来自南方。

 

 

第二天蔡徐坤毫无意外的睡过了头。

 

雨已经停了,只剩下积存的雨水从房顶滴落的声音。朱正廷看上去已经起了很久,他没有开灯,正坐在屋里唯一一个椅子上面,手里拿着个玻璃杯,面前摊开了一张皱皱巴巴的报纸——那张报纸是蔡徐坤去交房租时顺便找房东要的,本来是为了包白球鞋,后来没想起来洗,报纸自然也搁置了。

 

“连绵的阴雨影响了江南一带的作物,据不完全统计,约有——”

他喃喃道,语气听不出起伏。

 

蔡徐坤来不及洗漱,更顾不上管他在说什么,他单手套上球鞋,从地下捞起书包就要走,“我中午不一定回来,床头那个抽屉第三层有现金,你可以暂时先欠着,等——”

 

他犹豫了,尽管朱正廷本人没说,但他能从言行中看出来,这人不谙世事,有些幼稚,却又不想承认,而且对外面的世界知之甚少,也不想吐露任何自己的心声——更何况,他的胳膊简直白得发亮。蔡徐坤迫不及待的给他打上富二代的标签,他也知道,这种人的离家出走不过是一场博取父母同情的游戏,娇生惯养了几十年,谈什么自力更生呢?

 

“等你有钱吧,别忘了还给我就行。”

 

“你去干什么?”

 

朱正廷终于把目光从那张报纸上移开,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他一大早晨就如此匆忙。

 

“上学,”蔡徐坤摇了摇头,“不是吧,哥你不会连学都没上过?我也不知道怎么和你说,总之,不是你们请到家里只为你服务的家庭教师,而是几十个人聚在一起——”

 

“——算了算了,我要迟到了,回来和你说,不过我相信你不会感兴趣的。”

 

 

蔡徐坤跑过高考倒计时三十三天的横幅时,听到了上课铃的声音。

 

罚站的滋味还算可以,他站在走廊里背着永远也背不完的古诗词,背了下句就忘了上句。蔡徐坤解得开排列组合,算得出摩擦因数,连未知的反应式都能一秒配平,却偏偏在几句诗上折了腰。他把那首诗翻来覆去的念,最后还是没能背下来。

 

蔡徐坤把书打开放到头顶上,视线穿过对面楼层的缝隙,看到了那栋筒子楼房顶上的小红旗。他开始毫无来由的想到了自己家里的那个陌生人。

 

这不是他在这座城市里收留的第一个,也肯定不是最后一个。他曾收留过偷偷跑出来的小男孩,手里拿着几节玩具火车,脸哭成了大花猫,嘴里喊的哥哥都含糊不清,但蔡徐坤也只收留了他一个晚上,就把小男孩送到了派出所。男孩的家长给学校送了锦旗,第二天蔡徐坤就出现在国旗下的演讲里,主题是乐于助人,稿子早就有人替他写好了。

 

第三天,他还是照常被罚站。

 

还有一个流浪汉,隔天卷走了他藏起来的所有现金,蔡徐坤醒来后犹豫了一会,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就去了学校。

 

朱正廷的出现完全是个意外,他到现在也说不清自己怎么稀里糊涂就把人带回家的。

 

如果这次再赔光生活费,就别整天做活雷锋了,他想。

 

 

蔡徐坤晚上回到家时,朱正廷还坐在他早上离开时的位置,看上去一天都没有动过,那张破报纸也还在原位,只有玻璃杯里的水被喝了个干净。

 

“你一天没吃东西?”

 

蔡徐坤对富二代的自理能力产生了怀疑。

 

“吃了,”朱正廷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感觉一眨眼你就回来了。”

 

一眨眼吗?蔡徐坤不敢苟同,对他而言,今天一天从他手下经过的卷子就有几十张,这一天既漫长又辛苦,如果非要用眨眼来形容,那大概就是连眨眼的工夫都没有。

 

临睡前他趁着朱正廷洗漱的工夫打开抽屉看了看,里面的钱一分也没少。

 

看来是携款离家出走,蔡徐坤有些恶趣味的看了看垃圾桶,企图从里面找到什么高档外卖盒的影子,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坤,你小时候是什么样的?”

 

蔡徐坤临睡前,迷迷糊糊地听到朱正廷在和他说话,但是又听得断断续续,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我呢,我小时候——一片望不到边际的——那时候感觉一天——没有尽头的,我最喜欢——下雨的时候,我在等——但是啊,我不记得——”

 

“下雨啊,我也,我也喜欢,快睡吧。”

 

蔡徐坤只捕捉到了下雨这个关键词,随意敷衍了几句就陷入了梦乡。他有意无意地翻过了身,腿压在了朱正廷的被子上——当然也没敢睁眼看朱正廷的表情。

 

 

有人同居的感觉并不差,虽然这位室友不会做饭,也不会洗衣服,蔡徐坤在刚开始的一周,每天都要问朱正廷整天在家里干什么,而朱正廷每次都一板一眼的回答,晒太阳,喝水。

 

久而久之,蔡徐坤也知道了这是他的托辞,便懒得去问,心安理得的给对方和自己都划出了一片空间,两人在自己的空间里相安无事,只是偶尔蔡徐坤会在操心自己前途的时候捎带考虑上朱正廷——他不知道自己这位室友会什么时候离开,就像他对他的到来也一无所知一样。

 

“高考过后,我想去个更大的城市,当然啦,这之前要回一趟家——高考啊,就是我现在一直在准备的考试啊,总而言之就是选拔优秀的人去大学深造,学更多的东西。”

 

朱正廷正在盛饭的手停了一下,冲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我觉得你很优秀。”

 

蔡徐坤耳朵开始泛红,嘴上还谦虚着,“不不不,有许多比我还努力的人,每个人的梦想都值得尊重,尊重的最好方式就是竞争嘛,我并不怕。倒是你,你以后——”

 

“我也会回家的,不过,不是现在,我有很重要的事在做——大概就像高考对于你的意义那么重要吧。”

 

蔡徐坤没问是什么事,只知道事情大概比较紧急。

 

有一次他冒着雨回家,看见朱正廷穿着他第一次见到他时那件白衬衣,比那次还要湿的彻底,他在院子里踱着步,嘴里嘟囔着晚了晚了。

 

真是个怪人,蔡徐坤想。

 

 

高考结束那天他顺着人流下楼,当初要给他送伞的小孩跟在他的后面抹眼泪,嘴里坤哥坤哥叫个不停,塞给他的纸巾都湿透了。

 

蔡徐坤当然知道离别的意义,也知道这不过是人生千百个离别之一。

 

天很阴,不过今天没有下雨,有点遗憾,他想。

 

走到门口时,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家长群里显得格外突兀,那个身影的手里提着个外卖盒子,胳膊上挂着他洗好的牛仔外套,正冲着他笑。

 

有几滴雨终于开始落了下来,蔡徐坤想了想,从书包里摸出了一把旧伞。

 

 

蔡徐坤有点洋洋得意,一路上调侃朱正廷跟着自己住了一个月,不仅学会了定外卖和洗衣服,还学会照顾人了,让他在一片接考队伍里显得不那么尴尬。他还说自己考得不错,打算过几天就坐火车回家,说着说着,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声音变得越来越小。

 

“我完成了我想做的事,那你呢——那个重要的事?你做完了吗?”

 

朱正廷似乎没有在听,他仰着头,正仔细端详伞面上的花纹。

 

“坤,你今天怎么打伞了呢?”他说。

 

 

似乎因为肩上的压力一下子得到释放,这一觉蔡徐坤睡得格外舒服。

 

这是他离开家后第一次梦到小时候,关于儿时的记忆他大多已经模糊不清,这场梦却格外真实与清晰。

 

那场儿时第一次见到的大雨里,他迷失了回家的方向,在雨里横冲直撞,头上的荷叶帽被风吹的支离破碎,在接近绝望时,他看到有人从雨中走出。

 

“你知道——我的家在哪里吗?”

 

他听到自己这样问到。

 

那人逐渐走近,蔡徐坤终于看清了他的脸,在那一刻他发出了无声的尖叫。

 

十几年了,朱正廷的那张脸毫无变化,永远是十几岁的模样。

 

“我不知道,可是我的家在那里——”

 

他弯下腰凑近蔡徐坤的耳朵,给他指了指一旁望不到边际的棉花田,那里空无一人。

 

那时蔡徐坤才发现,关于雨一切美好的记忆,都来自于他。

 

 

 

蔡徐坤挂着泪痕醒来,意料之中的没有看到朱正廷的影子,他找遍了整个屋子,也只找到了朱正廷翻来覆去看的那张报纸,他把那张报纸从头至尾的看了一遍,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看到了他曾经读过的那条气象预报。

 

“连绵的阴雨影响了江南一带的作物,据不完全统计,约有——南方的棉花在阴雨连绵或乍暖还寒的天气条件下,往往会引起病害的爆发,造成大面积的死苗、缺苗,应尽快采取措施,若小满过后,将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今年的小满是五月二十一日,蔡徐坤翘课和他偷偷跑去看了场电影,那时距高考还有十六天。

蔡徐坤想起了那些阳光,那些雨水,那些莫名奇妙的话,想起他笑着说一天也不过是一眨眼,想起他不停在说的那句晚了晚了。

想起他说,我有重要的事在做哦。
 


万物至此皆长大,他想。

 

他也不再喜欢雨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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