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伐利亚日安

我不想拯救世界了,我想给你讲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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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同旧事(坤廷 | 短完)

*HE

*番外:写字楼往事

 

朱正廷背着书包下学,一串钥匙在裤腰带上晃荡,他深吸一口气,琢磨着胡同里的香气是哪家小孩又有了口福,没走几步,就感到自己身后没来由的吹起一阵风。


攀枝胡同很小,人也不多,街坊邻居大多都是老相识,哪家的小孩几岁上什么学都门儿清。谁的根在这儿,谁是外地人,更是一眼就能瞧出来。

 

要说这攀枝胡同和攀枝花也没什么关系,更没有什么攀枝富贵的寓意,只是大家都这么叫,也就成了习惯,非要讲起来龙去脉,那谁也掰扯不清楚。


前段时间胡同规划改建,要求递交一个正式的名字,几个满头花白的老爷子吵得几里外都能听见,一个个脖子上青筋暴起,恨不得拿拐杖戳瞎对面人的眼珠子。这个说有棵梧桐树要叫梧桐胡同,那个说在三里河南边,得叫南三里胡同,到最后也没统一出个结果来。

 

“要不还叫攀枝儿吧,住一辈子了,咱还能住多长时间。”

 

辈分最大的老李头把烟斗往桌子上一磕发了话,大家也就都和那拔了毛的鸡一样噤了声。

 


话说回来,朱正廷以前是真没见过这么风风火火的男孩子——意思是,他没见过蔡徐坤。


老一辈人凡事讲究一个规矩,走慢了是懒惰,走快了是不合礼,得保持匀速踱着走才行,尽管年轻小伙子们都不吃这一套,但进了这个胡同,多少也收敛着点。

 

蔡徐坤和他年龄相仿,但没背着书包,头发随风起舞时倒是别有一番造型,小伙子边跑边朝他大喊大叫,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能入那些长辈们眼的,简直是大人嘴里火烧屁股的活例子。

 

不合礼,朱正廷嘴上嘟囔着,心里却想着他的头发是哪儿剪的,怎么随风飘起来时,能这么潇洒自在。

 


“快跑,他们有棍子。”

 

朱正廷看着那张大汗淋漓的脸,愣了一秒,出于本能的站在原地没动,听着拐角处渐渐传来熟悉的人声,似乎是蔡徐坤嘴里的“他们”。


杨二叔?还是他家那个远房亲戚,要不就是对门的陈大爷,当了一辈子兵,练个把式吓唬吓唬人还是有两下子的。

 

“傻吗?没听见?他们有棍子,赶紧跑啊。”

 

那几个人速度也不慢,绕过买豆腐丝的小摊后就加快了速度,气势汹汹的涌了上来,眼看几个小点开始加速放大,蔡徐坤嘟囔着你不走我可走了之类的废话,却像蛇一样敏捷的藏在了朱正廷身后。


胡同口很窄,几辆自行车都难以并排通过,更显得这个场面像电影里的情节,构图精美,情节跌宕,极具欣赏价值——如果他们不是主角的话。

 


不如身后人拉风箱一样的喘气,明明都是小屁孩子,朱正廷倒是气定神闲的很,他左手托了托自己的书包,把刚才被扯掉了的书包带拉回肩上,摆出了一个自认为最正经的表情。

 

“为什么追你?”

 

“为什么——总之不是什么正当理由,”蔡徐坤伸手又去拉他的书包带,“都说了他们有棍子了,赶紧跑啊。”

 

朱正廷还是没动,把书包带再次拉回肩上时,手里多了一块不知道从书包哪个角落里掏出来的砖头。

 

“我也有。”

 

蔡徐坤拉风箱一样的声音停了几秒,从内心深处发出了由衷的赞美。

 

“——牛逼。”

 

 

说是一群人,其实也就四个,两男两女,为首的杨二叔追到眼前时刹住了车,手里的棍子抬起又放下,挠了挠头皮后,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

 

“这不是老朱家的儿子嘛,”他用一个不易察觉的伸手拦住了后面的人,“你后面这小子骗了我们钱,怎么着都不还,说要找他家长,他也不告诉我们地址。你们家有钱,不像我们这群普通老百姓,哪有那么多闲钱被骗来骗去的?”

 

朱正廷的爸爸是当地一个小官,虽说官职不大,但也足以和“普通老百姓”划开界限,逢年过节来登门拜访的人络绎不绝,有的时候甚至还得排队。


他倒是沾了父亲的光,连煎饼果子都比同学多了个鸡蛋——并不是说这里每个人都想走后门行个方便,大多数人就是图个心安罢了。

 

“可是,二叔二婶,他怎么能骗了你们钱的?”

 

杨二叔似乎对这个称呼很受用,脸上的皱纹都笑得挤了出来,但很快就又换上了一个说起来就来气的表情,手里的棍子又提了起来,“呸,点儿背呗,你问他。”

 

蔡徐坤显然不怎么乐意说,朱正廷也索性盯着他不动,蔡徐坤被这眼神盯得发毛,最后白了白眼,双手抱在胸前,“就说收水电费的去换自行车链子了,我是他儿子,代收一下嘛。”

 

朱正廷叹了口气。

 

“请,”他让开了路,“您啊,可千万别手软。”

 

 


蔡徐坤自然是没挨打。

 

朱正廷向来刀子嘴豆腐心,看着那双忽闪忽闪的眼睛就于心不忍,小钱包里装了交学费找回来的钱,一冲动就替这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还了钱,还撒了人生中为数不多的谎,说蔡徐坤是自己同学。


几个街坊看在朱正廷的份上,也刚好到了饭点,天大的事也没吃饭重要,骂了几句就回去做饭去了,刀在心头忍为先,攀枝胡同得以几十年平稳度过,怎么着也不能背弃祖宗的规矩。

 

蔡徐坤不肯走,扯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理由,非要送朱正廷回家。

 


左绕又绕,朱正廷最后停在二十三号,却看到蔡徐坤还在二十一号没动。蔡徐坤看了看门牌,又看了看他,很快就像突然领悟了什么一样,屁颠屁颠的跑了过去。眼看着就要事情就要露馅,连抬眼的胆儿都没有了,眼珠子转得飞快。

 

 “怎么?和你跟踪所得不一样?”

 

“什么跟踪?我是第一次认识你这样的好心人——”

“没用,”朱正廷摆摆手,“多少天了?”

“也就十几天——”

 

“合着今天让我帮你还钱是有预谋的呗?你怎么这么肯定我一定得帮你?”


“因为你长得好看。”

 

 

蔡徐坤倒是伶牙俐齿得很,一问一答连眼睛都不带眨的,他吐了吐舌头,一溜烟就消失在胡同尽头的街道上,比刚才被追债跑得还快。


攀枝胡同是个活胡同,朱正廷家再往前走几步就能看到外面那条街,但他从没往那个方向走过,两点一线的生活剥夺了他大部分的想象力,他懒得想,更没时间去想那头究竟是什么街,有个什么铺。

 

这是个什么人?他想,如果还能看见他,一定得问问头发到底是哪理的。哎——不然自己明天也去那里逛逛?不行,明天有值日,本来就回来晚,会被骂的。那后天?后天有测验,指不定还有没有那个心情。——要不,要不别了吧,大晚上闲逛算什么。


朱正廷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钥匙,把它从左手扔到右手,又扔了回来。

 

最近可不算太平。他想。

 

 

朱正廷年级第一的称号不是为了说出去好听的,从小就被夸着脑袋瓜儿转得快长大,哪怕是在整个地区最好的高中上学,也永远是老师眼里的尖子生,什么事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缓过神来,把钥匙插到锁孔里,刚一插进去转了半圈,脑袋也随之转过弯来,这才终于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头。

 

不对,这混蛋是骗钱的没错,而且骗的是我的钱啊。

 

 


好在蔡徐坤他不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

 

第二天朱正廷啃着半拉子油条出胡同时,打眼就瞅见了蔡徐坤,在溜鸟和下棋的大爷堆中格外显眼,正猫在梧桐树底下不知道在干什么。


朱正廷使了个心眼,从他背后绕了过去,把蔡徐坤吓了一跳,差点从花坛台子上摔下去。

 

“——我还以为谁呢,你干什么你?”

“这得我问你,怎么着,来还钱的?”

 

蔡徐坤笑笑,“钱没有,人倒是有一个。”

 

 

他开始频繁出现在朱正廷的上学和回家路上,风雨无阻,那叫个勤快。美其名曰来报恩,保护他不被小流氓欺负——实际上,整个胡同也就蔡徐坤一个能配得上这名号。


教人家大爷的鹦鹉学乱七八糟的东西被追着打已经是家常便饭,其他什么招猫逗狗是样样不少,总之就是一刻也不肯消停。有次朱正廷前一天学到太晚睡了个懒觉,眼瞅着就要迟到,蔡徐坤一拍脑袋就自作聪明的去“借”人家放在外面没锁的自行车。

 

“你这是偷!”朱正廷气得直跺脚,心里又气又急,憋了一肚子火气。

 

“那你迟到被骂吧,反正是我骑,你爱坐不坐,”蔡徐坤腿一跨就坐上了车,“再犹豫你连坐自行车都赶不上了。”

 

朱正廷大部分时候还是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着回来之后给人家再拿点东西赔礼道歉。他下了车就往学校跑,没跑几步又返了回来。

 

“给你。”

“哟,我还以为生我气了,我说——”

 

蔡徐坤张了张嘴,话没说完,朱正廷早已不见踪影。

 

 


朱正廷交到他手里的是个玻璃瓶,稍微小康一点的人家都流行订奶,每天早晨从外面的奶箱里拿奶是一种不露声色的炫耀。而这些人家通常也就订个普通的鲜奶或酸奶。


朱正廷家不一样,订的是黄桃酸奶,理由是他喜欢甜的,可喝再多也会腻,家长又不允许浪费,朱正廷索性全都送给了蔡徐坤。

 

第一次给他的时候,蔡徐坤以为这玻璃瓶也是白给的,拿去养了几条金鱼,里面还放了点鱼食和水藻,好不别致。第二天他想给朱正廷个惊喜,还没等人走到跟前,就邀功一样举起手里的瓶子,得意的晃了晃。

 

“看,金鱼,可比你邻居那个蠢鹦哥儿好看吧?”

 

“这瓶——这瓶不是送的,蔡徐坤,丢了是要赔钱的!”朱正廷变了脸色,想伸手去夺,却被蔡徐坤拿得更高,“——不是,我没跟你闹,我回去家长要训我的。”

 

“真的?”蔡徐坤愣了一下,把玻璃瓶拿到与视线平齐的地方,“便宜了这些小鱼了,昨天才把他们从后山池塘抓回来,今天就要放生了——”

 

蔡徐坤撅着嘴,捧着他马上就要失去的宝贝瓶子,一路上都没再说一句话,到学校的时候,朱正廷反常的没有马上进去,他习惯性的拉拉书包带,没好意思去看蔡徐坤的眼睛。

 

“算了,不然——不然你留着吧,大不了赔一个,没几个钱。”

 

 

朱正廷没问过蔡徐坤为什么不上学,他多少也从长辈的嘴里听说过类似的事。


邻居家的二儿子就是个典型,冯二没个正形,比朱正廷小了半年,不见上学,更不见工作,有时在胡同里打个照面,大家也是一脸嫌弃。


据说是在学校被开除,人又生得懒,家长也管不住,倒是不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顶多喝醉了踢胡同口老张家的旺财一脚。整日里就和几个狐朋狗友四处晃荡,晚上按时回家,天儿要是热了,那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一天见不着人。

 

他们倒是聊过以后的人生规划,蔡徐坤说要做什么设计师,朱正廷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听着只觉得可笑,便当他是随便从收音机或者电视上听来糊弄他的。


朱正廷的理想倒是简单,顺利毕业,顺利工作。


“无聊。”蔡徐坤说。


朱正廷也不知道蔡徐坤每天都在干什么,只是一早一晚,蔡徐坤总会出现在该出现的地方。

 

偶尔他们也会做点疯狂的事,有一次蔡徐坤让朱正廷扯个谎凌晨四点就出门,他背着个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画板带着朱正廷骑了一个多小时自行车去看日出。


回来的路上轮胎漏了气,事情也败露了,朱正廷被家长好一顿骂,第二天他向蔡徐坤抱怨,蔡徐坤嘴里叼着个狗尾巴草,满不在乎的晃晃脑袋。


“你就说,好看吗?值吗?”


朱正廷泄了气,被家长打得是真疼,日出也是真好看。


“就你会说。”他撇撇嘴。




蔡徐坤在胡同待得久了,倒也不拿自己当外人。


放学回来早的时候,俩人在胡同口聊聊世面上新奇的小玩意,邻居们拿着家里种的柿子苹果辣椒之类的让朱正廷带回去尝尝鲜,他本人还没张口,蔡徐坤就一把接过来塞嘴里,顺便还礼貌地替他说句谢谢。

 

拿得久了,蔡徐坤也开始不好意思起来,就装腔作势主动和街坊们打招呼,被他招惹过的那肯定没什么好脸色,不认识的那些看他吊儿郎当,通常都懒得回,看着蔡徐坤尴尬的手抬起又放下,朱正廷总是忍不住就笑出声。

 

“笑什么?”

“——没什么。”

 

 

朱正廷不擅长撒谎,同学面前说这是自己表哥,街坊面前又说这是自己同学,来回几次总有个露馅的时候,也不晓得是班主任心疼这个尖子生,还是哪家的碎嘴子又闲出了毛病,总之这事捅到了家长那里。


朱正廷一出校门,就看到自己母亲穿得利利索索立在校门口,身后几个人的距离处就是蔡徐坤,嘴里叼着个从门口小摊买的烤肠,目不斜视的盯着校门。

 

好在他俩也算是有默契,朱正廷使了个颜色,蔡徐坤耸耸肩,没跟上来。

 

朱正廷路上就发现他妈的脸色不太好,回家看到北屋的灯亮着,就知道大事不好。


那是他父亲的屋,而他父亲公务缠身很少回家,一旦回家,那保准儿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而这大事八成和他的宝贝儿子有关。

 

果然,一开始还是试探性的语气,慢慢就变成了毫无来由的指责。哪怕他们见都没见过蔡徐坤,他在他们眼里已经变成了不务正业的小混混,再加上不知道谁的添油加醋,他的形象和一个地痞流氓也没什么区别了。


找不到原因的事都往蔡徐坤头上扣,什么成绩下滑、精神不佳就算了,甚至连朱正廷上个月把手机丢了都是“那个小混蛋”的错。

 

“要高考了,要我们怎么说你?”

 


哪个地痞流氓还接送人上下学的,你们都没送过我一次,别人说什么鬼话都听,亲生儿子再怎么说就都是胡编乱造。朱正廷几次辩驳被打断,心里一肚子气却发不出来,一顿饭吃得憋屈得很,心里是越想越气,饭还没吃了半碗,撂了筷子就要回书房。

 

“——这孩子,给谁脸色看呢。”

 

 

从书包里翻出课本时,他听到父亲这么说。

 

和课本一起掉出来的是一片梧桐叶,朱正廷还以为是不小心落在书包的,就在他往垃圾桶里扔时,借着台灯的光看到了上面写着的字,那一瞬间他连心跳都停了一拍,对着光反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尽管那几个字几乎没有任何歧义。

 

上面写着我喜欢你。

 

 

第二天朱正廷和没事人一样走出胡同,经过蔡徐坤时连停都没停,蔡徐坤正搁那晒太阳,坐在老爷子们下棋的藤椅上翘个二郎腿等朱正廷来喊自己,没成想一抬眼这人已走出去十几步,他两步并一步才能跟上越来越快的脚步,语气都比平时低了个八度。

 

“着什么急啊——话说,你昨天在书包里发现什么没?”

“发现什么?”

 

蔡徐坤不说话了,这一沉默可好,两人也一路上没再说话。朱正廷最后在离学校几百米的地方停下来。


他一紧张就去捋书包带,来来回回差点把带子捋脱毛,这才咬了咬嘴唇,下定决心开口。

 

“我和你商量个事。”

“没事,我说,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的,真的——”

“我不是说这个,坤,以后你别来接我了,好不好?”

 

蔡徐坤一下子定住了,半晌才开口,“你家长说你了?”

 

“不是,我一个人上下学也挺好的,你肯定也有别的事干啊,我是说——”朱正廷最受不了蔡徐坤的眼神,他第一次乖乖掏了钱,第二次坐上了偷来的自行车,第三次去看了日出,第四次第五次——每次他都会乱了阵脚。完蛋,他想,迟早得栽他手上。

 

“那你再被人欺负怎么办?”

朱正廷想着别的事,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你说什——”

“我说你被人欺负怎么办?”蔡徐坤突然激动起来,声音放大了十倍,“你打得过他们吗?”

 

“我没——”

“那你书包里为什么有砖头?我还不认识你的时候,亲眼看到你被——你家长不管这个吗?我是小流氓?啊?那他们就厉害了?为什么你——”

 

心里隐藏已久的事被翻出来的感觉并不好受,要说这事也确实糟心。一个月前做值日晚了,朱正廷在胡同口被几个人堵住,他没带钱,把手机交出来才了事。


朱正廷没告诉任何人,一是怕父母担心,二是这事说出去也丢人,就他自个儿知道,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蔡徐坤。

 

朱正廷知道,现在一时的心软就是在害蔡徐坤,父母那边对他做工作无果,肯定会想出什么其他的下三滥招数,对象自然就是蔡徐坤。说小了是一顿揍,说大了还不定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蔡徐坤勤勤恳恳接送他上下学一个月,确实没发生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自己可不能做小人背信弃义。再者说——再者说,朱正廷鼻子一酸。

 

再者说,我不是也喜欢这小子吗。

 

 

第二天蔡徐坤果然没来。

 

准确的说,没有在合适的点来。

 

天气转凉后,夜越来越长,朱正廷上学的时间天都还没亮,四周黑漆漆一片,什么卖豆腐丝的啊遛鸟的下棋的,统统还在自己家里流着哈喇子做梦。


他拿手电筒一照。看到昨天酸奶的玻璃瓶子刷干净了放在奶箱上面,朱正廷把瓶子拿下来,想看下面有没有垫着纸条,却什么都没发现。蔡徐坤以前从不洗瓶子,这次倒是头一回——但也是最后一回了。

 

“朱正廷,朱正廷。”

 

朱正廷心里一惊,猛地回头,发现声音的来源是隔壁那只鹦哥儿,亮黄色的羽毛被手电筒一打闪闪发光,那鸟儿正在笼子里上蹿下跳,学着不知道谁教的名字——还能是谁呢,朱正廷心知肚明。

 

“嘘,别吵。”怕吵醒街坊邻居,朱正廷收了光,转身就往外走,还没走几步,又听到在叫他的名字,他刚想转身叫那破鸟闭嘴,但听到最后一声时瞬间僵直了背。

 

那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再捏着嗓子学鸟他都听得出来。

 

我们会再见面的,他想。

 

然后他头也不回的走出胡同。

 

 

 

然后他顺理成章的毕业,考上理想的大学,没有看得上的工作就读了研,硕士毕业还是不想走入社会,干脆读了博,从象牙塔里出来时已经二十七八,早已没有当时在胡同里意气风发的小伙子精气神。


新工作还不错,外企,五险一金,双休,还有年假,日子过得倒也说得过去。

 

胡同大多在改建中消失,攀枝胡同因为位置偏僻,勉强留了下来,挂了个物质文化遗产的牌子,有时还有人过来观光。原住民剩下的人不多,那些喊着安土重迁的老一代们拗不过子女,还是搬去了楼房。他们一家也早就搬到二环内的小高层,没人说过要回来看看,也没人想再回来。


那段时光给他们的回忆说不上美好——或者用他父亲的话说,没留下什么用得上的人脉。

 

只是有时做些个莫名其妙的梦,梦到老人们在梧桐树底下下棋,下着下着就吵了起来,非要管胡同叫老炮儿胡同。要不就是梦见那只鹦哥儿成了精追着他打,又或是梦到胡同口的旺财长了翅膀,多半净是些荒诞可笑的事。

 

可他一次也没梦到过蔡徐坤。

 

那破鸟和旺财早就已经下下辈子了吧,所以,梦都是反的。他想。

 

 

朱正廷还是瞒着父母回到了攀枝胡同。

 

如今他早就不是那个在书包里塞砖头的小怂包,眼泪也没那么泛滥,皮鞋踩在熟悉的路上总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周围早就变了样,好几个四合院都改成了卖古董的小店,路上也没什么人,偶尔有路人骑车经过,还得响铃麻烦他让让。

 

他觉得自己也太过荒唐,缘分这东西可遇而不可求,当时面对表白连句像样的回复都没有,如今又想在这找到点什么,世上有心人那么多,老天爷何必眷顾他一个负心汉。

 

正想着,街边的大门开了,朱正廷愣了一下,里面那人却先开了口。

 

“——正哥儿!”

 

朱正廷绞尽脑汁想这人是谁,最后终于从尘封已久的记忆里翻出个模糊的影像来——冯家的二儿子。他还拿他类比蔡徐坤来着。多年不见他虽面相老了些,但混世魔王的品性没怎么变,看着还有股懒散的劲。

 

“别傻站着啊,回来一趟不容易,进来进来。”

 


四合院的角落里堆着一堆破鸟笼子,他家的陈设和十几年前没什么区别,老式的电视机上蒙了一层土,到处都是雾蒙蒙的。

 

“我就知道你肯定有出息,有钱人家的孩子,和我们肯定——”他拿起陶瓷茶壶倒了一杯水,“不说这个了,看这衣服穿得,一看就气派,想不到是当初偷我家自行车骑的——”

 

朱正廷没想着他会提起这茬儿,哪怕过去这么久,他还是觉得害臊,“就别提了,再说当时不是给你们送水果了,退一万步,也不是我——”

 

是啊,也不是我骑的,骑车那人我早就把他弄丢了。

 

冯二丝毫没感觉到朱正廷语气的变化,反而接了茬,“也是,是那小流氓吧,整天在胡同口堵你的那个?后来我见他也不明目张胆了,缩在那家水果摊后面鬼鬼祟祟——咋的?被你打怕了?”

 

朱正廷倒吸一口气。

 

“——他后来还在?有多久?”

 

“有多久我也不知道,好像一直到你毕业我还总看见他,后来你们不是就搬走了,他还来问过你一次,我哪儿知道你们家地址,也太瞧得起我了。”

 

冯二在那不知为什么又说起拆迁补助的事,朱正廷只觉得心里一阵发麻,似乎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朱正廷脑子灵光,但也轴,这么多年他一直按照父母规划的路线按部就班,忽略了太多的东西,他从没想过去为自己活一回,蔡徐坤的出现曾经给了他不一样的可能性,可他却把这种可能性拒之门外。

 

说什么我们会再见的屁话,不过是给自己心理安慰罢了。

 

 


当天晚上他什么梦也没做。

 

第二天朱正廷打着领带去见甲方,同行的小姑娘抱着一摞子文件在前面走,叫了他好几遍他都没动。

 

走廊里是这家公司设计作品的陈列墙,摆到最中间的是一个玻璃瓶。

 

玻璃瓶中是几条金鱼,游得很是自在。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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